要離開我生活了50年的西安整整兩個月,是那麽想寫一寫我與這座城一輩子的緣分。
世人對西安太熟悉。這次絲綢之路申遺,就有五處入選世界文化遺産,漢未央宮、唐大明宮遺址,大、小雁塔,玄奘舍利子存放地點興教寺。這些文化遺存西安人每天閱讀,國內外許多人也耳熟能詳,用不著我多說了。隨著車隊漸行漸遠,我想用抻長了的空間距離,篩選、簡化心中對長安城的印象,那就是:一顆“印”,兩個“心”,兩條線。
鍾樓是西安的中心,也是這座都市的標志之一。我給鍾樓撰寫過一付聯,镌刻在它入口處的柱子上。上聯是:陽春煙景八百裏秦川唯此樓坐鎮;下聯是:大塊文章五千年華夏賴斯玺鈴印。說的是鍾樓坐鎮八百裏秦川,鍾樓像一顆金印在華夏曆史上蓋下了自己的章子。其實確切地說,鍾樓只是這個金印上邊的瑞獸,整個印章應該是西安城牆周長十幾公裏的那個方框。西安城外的曲江池,則是一池上好的印泥了。這付對聯極言了西何在陝西、在中國的重要性。長安應該是中國乃至世界古代史的上篇中,最精華的篇章,又是中國現代史中昂揚向上的旋律。
如果说中国舆图状若一只朝东司晨的金鸡,西安则大致处于这金鸡的心脏部位,谓之 “鸡心”应不为过。又如果说,整其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有如一部内存很大的电脑,那么不夸张地说,长安—西安完全可以称为这部电脑的“机芯”,这是“心”之又一谓。此为“长安二心。”
西安的東西走向,朝著北緯34.5度展開,南北走向,朝著東經109度伸延。這兩條線很是神秘。
北緯34.5度,朝西安之東看是中國的古城線。西安—洛陽—新鄭—安陽—開封,大致都在這一緯度上。朝西安之西看,又正好是絲路聯結著的世界古都線。兩河流域的古巴比倫文明、古希臘、古羅馬、古埃及、古波斯文明,大致(當然只是大致)也在這一緯度上。世界四大古都西安、開羅、羅馬、雅典,還有伊士坦布爾,也都大致在這一緯度上。這條緯線是中國和世界曆史文明的命脈。
东经109度左近 ,又是中国历史的浓缩,中原各个历史阶段的身影在此频频出没。由南往北看,蓝田猿人—半坡仰韶文化—黄帝文化—周、秦、汉、唐文化—延安革命文化和西安事变,在这条径线上演出了一幕幕鲜活的历史剧。我们民族许多要害时期都在这里领取通关文牒。阿房宫、未央宫、大明宫、大雁塔、明城墙里,隐藏着几多曲折迷离的人物和故事。
西安作爲古絲路的出發點,在西安城裏其實有好幾處。國家使節張曾是從未央宮出發的,民間商貿馱隊則從西市出發,唐玄奘呢?則是在天子沒有給他護照的情況下,偷偷西行的。他們的出發點都在這座古城。
有意思的是,正如我在《西京搬迁史》一文中寫到的,半世紀中我在西安搬過五次家,竟離不開鍾樓四周、城牆內外、興慶宮、豐慶宮對門,與曆史好有緣份。我天天穿過城牆和碑林上班,竟無暇顧及漢鴻儒董仲舒之墓和唐花萼相輝樓。我在城牆下揀過秦磚漢瓦。我的兒子在城牆根的開通巷小學和西安高中上了十多年學,爬著城牆玩大。老妻是西安交大教授,每天路過交大校園裏的西漢墓壁畫28星宿天象圖去給學生講課。而最近十年,我們家竟然又落腳于唐代西城牆遺址四周,兒子則住進了大唐西市的社區,幹脆住到絲路的起點上來了。兩代人的命運就這樣和古城相交,和絲路相交。
這些年來,我寫了許多研究長安文化的論文和散文,懷著一腔熱愛解讀三秦和古城,也痛切地針砭這塊土地上的各種弊病。甚至一度被口誅筆伐,一度又被父老鄉親稱爲“古城代言人。”
北京奧運會火炬傳遞到西安時,受邀去中央電視台做現場嘉賓解讀,我講過西安大致有三個生存圈,一個是城牆內,古典生存或古風生存圈。一個是二環、三環,現代生存圈,這裏有高科區、經開區、大學區、曲江、浐灞和三星國際社區,商貿金融十分發達,成爲西安最具競爭力,最有青春氣息之處。第三個生存圈,是由秦嶺山麓、西鹹新區、渭河兩岸和浐灞水鄉合圍起來的生態生存圈。這裏環境好,是田園山水之城,適合綠生存、慢生存。三個生存圈記錄了西安的曆史腳步。
奧運火炬經過朱雀大街時,我講過杜甫寫的“天街小雨潤如酥,草色遙看近卻無”的名句,天街就是當年的朱雀路啊。我講玄奘取經回國,唐太宗如何派大臣房玄齡出朱雀門迎接這位絲路歸來的文化大使,安頓他去大雁塔下的慈恩寺譯經。
如果以前還更多地是沈浸在古城濃郁的文化湯中不能自制地陶醉,這次絲路之行我將會把生死相依的故鄉放在新的時空延長線上,放在國際絲路,全球發展的更大花样中,重讀我的故鄉,西安!
肖雲儒2014年7月19日寫于天水